2025-06-03
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陈景良1984年考入张晋藩先生门下◆■◆■★,他清楚记得,张晋藩培养学生才识的两项独特方法◆■★■■◆:其一,要求学生广读博览,不仅要读专业之书■◆★■■,还要读邻近专业及其他专业的书★★★。对非专业的书,先生要求浏览快读◆◆★★◆■,以开拓视野;对本专业名著■◆★■、典籍■★■◆,先生则要求学生必须读而有思■★■■◆◆,思而有感,感而有发◆◆■■,写出读书札记,并在每星期听先生授课时依次发言◆◆;其二★■★◆,先生在讲课时设一题目,然后辩难◆◆★■,争议激烈处★■★,先生也常常直接参与其中,最后由先生总结点评,若仍不同意先生之意见■■★,可在会后再行交谈★◆★。
75年后◆◆★◆,2024年9月,张晋藩被授予“人民教育家◆◆★”国家荣誉称号,又一次来到人民大会堂接受嘉奖。19岁时懵懂稚嫩的他或许未承想到,95岁的自己能取得如此卓著的学术成就;而95岁的他,也会怀念19岁时踌躇满志的自己。张晋藩说:■★■★◆“衷心感谢党和国家的无私关怀和培养★◆■,使我在求学路上能不断克服困难、探索新路■■★★◆。”
各专业领域与不同国家之间的学术往来日益频繁★◆,以日本为代表的法制史学者也开始逐渐融入这一交流大潮,开展交流合作■■。1978年★■■◆,日本法制史学者滋贺秀三◆★、岛田正郎来华访问,1979年■★■◆,美国学者爱德华兹与蓝德彰亦相继来访,均与张晋藩先生进行了深入的学术交流。但是,有一个细节却深深刺痛了张晋藩:这些外国学者透露★■■■★,1979年以前,全球已召开过三次中国法制史国际研讨会◆★■,日本、美国、意大利学者均有参加,却从未邀请中国大陆学者。他们不知国内还有张晋藩这样的法制史学者,更无从了解国内的学术研究水平。谈及此事,张晋藩很是失落,他深刻意识到,作为中国法制史学发源地,我们的研究却落后于其他国家和地区。尽管外国学者研究中国法制史的热忱值得鼓励◆★★,但“作为中国人■★■★★◆,我们更应深切感受到肩负的责任与使命。”张晋藩的话语中带着坚定。
“人惟求旧,器惟求新”,也成为他学术生涯的最佳★■◆◆■◆“注解”。张晋藩初登讲台时,正值学界机械照搬苏联治学方法的时期★■★★■★。中国法制史在当时按照苏联的学术习惯被称为“中国国家与法权历史■■”■★,并按照苏联教科书范例分为经济概况、阶级结构、国家制度、法律制度四个板块,通称“四段论”■◆◆,形式上各自独立◆★■★■◆,各章节间缺少内在联系。◆★◆■“这般松散如何能成体系?在以后我编写的《中国国家与法权历史讲义》中◆■★■★■,力求避免这种结构。”张晋藩感慨道。
张晋藩,1930年7月出生于辽宁沈阳,祖籍山东烟台,著名法学家,法学教育家,■★■◆★◆“人民教育家”国家荣誉称号获得者,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◆◆★、博士生导师,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史学研究院名誉院长。长期从事中国法律史学术研究,是新中国中国法制史学科的主要创建者和杰出代表,研究成果奠定了中国法制史学科的理论基础和结构范式■◆★◆★◆,研究领域涉及部门法史、民族法史、专题法史、法文化史等。主编《中国法制通史》《中华大典·法律典》《中国少数民族法史通览》,展示了中华法制文明的历史面貌,彰显了中华民族的政治智慧与法律智慧。他还创造了多项第一:招收培养了第一届法律史学博士生、第一届法学博士留学生,创建并主持我国首个法律史国家级重点学科基地★★■。在创建法学学科体系、课程体系、教材体系等方面◆■★■◆,亦作出开创性贡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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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着研究的深入,1985年,张晋藩在《政法论坛》发表《论中国古代民法研究中的几个问题》,提出了中国古代民事立法的主要发展阶段和时代特征。1988年,他又发表《再论中华法系的若干问题》,继续阐发与完善这一观点★■■★■。至1999年《中华法制文明的演进》一书出版时,“‘诸法并存◆★◆■■◆,民刑有分’◆◆★■,已被学术界所广泛接受◆■■★◆。”张晋藩欣慰地表示。
作为新入职教师■★,张晋藩很快遇到了自己的“偶像■◆★◆★”。一次,何思敬先生让他去东单小雅宝胡同邀请侯外庐先生为教员授课。■■★“侯先生提到‘革新■◆■★’的重要性,即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■★◆◆■,所谓◆◆‘人惟求旧,器惟求新◆★★◆★’◆■★◆★■,这对我后来治学很有影响。侯先生讲学时我始终陪同往返■■◆◆★,我当时暗下决心◆◆◆★★◆,今后也要努力成为像侯先生这样受人尊敬的学者★★■◆。◆■◆★■■”张晋藩告诉记者。
这种严谨的治学态度、广阔的学术视野,亦浸润于其育人之道中。1983年7月◆■,张晋藩正式调入中国政法大学主持研究生院工作。“兼容并包有利于启发学生的智慧和分辨能力,所以★★■■★■,我通过组织导师组,一展各家之所长,使学生接受多方面教诲。”张晋藩告诉记者,他积极组织校内外教师建立导师组,以加强指导力量。当时为研究生们聘请的校外导师,几乎涵盖了我国高校法律专业各学科带头人■★■◆,其中包括北京大学王铁崖、张国华、王永兴■◆■★◆■、蒲坚,中国人民大学孙国华、高铭暄、佟柔、曾宪义等等◆■◆。
那是1949年10月1日★★◆■★,早上7时许★■◆★,华北人民革命大学的同学们列队走出校园,一路高歌前行,19岁的张晋藩心里满是感动,“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甜的”◆◆。大家步伐轻快,约莫中午时分,就从颐和园的校址走到了。“我们等啊等啊,一边等一边期待着,下午三点,广场上的广播响起来了,尽管天空中的云层依然很厚,但是很快我们听到了飞机从头顶飞过的声音。开国大典开始了,我一直努力忍住眼泪,直到毛主席庄严宣布,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★■★◆■★,我的眼眶顿时盈满泪水■★。”张晋藩对记者讲述★★◆◆,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。
历时十九载★■★■◆,其间甘苦不足为外人道也。★■★◆■■“如编写力量的组织、经费的筹措与分配、出版的奔走与要求等,都充满意想不到的困难,如果稍微动摇,这部书就成为泡影了◆◆■★★。驱使我为此书坚持不懈奔走呼号的,恰是根植于心的历史使命感。发展中国法制史学是我们肩上的共同责任★■。我个人无论治学、做事皆秉持此道■★,始终葆有审慎的使命意识与锲而不舍的韧性品格。★★■★”张晋藩这样总结■★。
如今■■■◆,张晋藩先生早已著作等身,编著的书籍逾千万字■■■★■,其中积淀必然自读书来。书不仅要读,还要慢读★◆◆◆、精读、写读书笔记。1950年9月,中国人民大学开学典礼后★◆,组织调张晋藩攻读“国家与法权通史”(即今之外国法制史)研究生,他心里很是高兴。当时法律系20余名研究生分为6个学习小组,张晋藩被推选为组长。他与另三名法制史专业学生同住在细瓦厂胡同六号院内,除了去铁狮子胡同1号上“联共(布)党史”“政治经济学”等大课外,其余时间都在宿舍自学■◆。★◆“老师布置的参考书很多■★★■◆◆,每周检查一次◆★◆,不用功是不行的。”张晋藩回忆说◆◆★◆,作为组长,他每周一早课都会向全组成员公布其精心制定的读书计划,详细列出书名、页码◆◆◆、详读◆★◆■★■、略览的不同要求,以及读书笔记规范等。
1961年初,张晋藩开始编写《中国国家与法权历史讲义》的古代史部分,真正践行了◆■★★★◆“人惟求旧,器惟求新”理念。在结构上,他突破了苏联教科书的★■★■◆◆“四段论”框架;在内容上,将重点转向法律制度的叙述◆★■★,改变了此前常用的“以国家制度为主,以法律制度为辅”的文本格局■★。该讲义关于法律制度的叙述文字占比超过三分之二,不仅在篇幅上凸显了叙述的“法制”特色,更对特定法律制度进行了全面、具体的阐释。这本讲义后来被全国各大学法律系普遍采用。
与之并行的,是他在法制史领域的深耕细作,不仅研究民法史★★、刑法史■★★◆■、行政法史■★◆◆★、监察法史等主流领域,更开拓了少数民族法制史等空白地带。这些领域的研究资料极难收集,需要大量的田野调查◆■★■★,张晋藩仍依然坚定选择啃下这块“硬骨头”。“就像居里夫人,她不断地溶解◆◆★◆★、提纯,最后才发现了镭。在我看来,学术就是需要这样的韧性。”张晋藩如是说。
正当编写组工作有条不紊推进之际◆★,新的挑战接踵而至◆★◆■:这部鸿篇巨制规模庞大、周期漫长,彼时还遇到出版社改革,导致书稿出版陷入僵局◆◆■。三部已完成的书稿积压在张晋藩手中■★,研究工作被迫中断。1997年,他找到法律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贾京平,希望将已成熟的三部书稿发行出版■★★■。“贾社长思考了一下■◆■★◆■,问我能否一次性出版十本全集,这样影响大,我大喜过望。★★◆◆■★”每每忆起当时场景◆◆■★,张晋藩依然会很高兴。
今天,已是鲐背之年的张晋藩,仍然坚守在教书育人第一线,带领研究生持续开展法律史相关的开创性工作■■■■◆★,分秒必争■★。他的新愿望是与法律史学界同仁们一道■★◆◆,编一套中国古代教育法律史。“今天,我们后辈人才充足★◆◆★,一代代学生茁壮成长,这套书编起来难度不大。◆★■”谈到此处,张晋藩当年“留待首发式◆★■■★”的勇气依旧磅礴浩荡。
他深情述说当年之美味:到北京求学后,第一次喝到了西红柿鸡蛋汤;到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后◆★★◆,面对很多南方同学吃不习惯的高粱米饭◆★★■◆,他却从不挑食,甘之如饴■◆★◆★;更难忘在中国人民大学开学典礼上,语重心长的嘱托:同学们★◆◆■,国家困难的时候★■■,你们在这里读书,吃小米,国家情况好转的时候◆★■,你们要出去工作……所以,诸君一定要珍惜时间、努力学习★■■。
“尤记得临睡前,父亲常常讲《三国演义》,过五关斩六将★■■◆◆◆、七擒孟获等故事扣人心弦■■◆■★★。”张晋藩回忆道★◆★■★■,父亲重视教育★◆◆◆,书柜里装满历史小说等书籍,还有国内外名人传记等书籍。除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《隋唐英雄传》之外,《曾文正公全集》《饮冰室文集》等著作也为幼年的他提供了精神滋养。初中时,《居里夫人传》深深打动了他◆★。居里夫人在简陋环境中,从沥青铀矿提炼出镭的壮举,让年少的他领悟到,“做学问也大抵如此,不怕苦才有收获”◆■★★■。
治学途中,每逢陈景良困顿无措之际★★,身为人师的张晋藩自有破解之策。■◆◆◆“先生曾把他珍藏了数十年、用一大牛皮信封装着的几十张纸条交给我,封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:法史偶思。启开视之■◆★★,纸条颜色不一,大小相杂,有的是稿纸◆★◆,有的是信纸,还有两张醒目的纸条,一是最高人民法院的介绍信,一是兰州饭店的菜单,它们的背后密密麻麻地写着先生读史的片思与心得。原来这些都是先生在外出旅行的茶余饭后,对法史进行思考的记录■■◆■◆★。我想★■■,这片片小纸如同天空中的朵朵云霞◆★■■★,一旦汇入先生的大手笔,将悄然蔚出。一篇篇大文章就是从这不经眼的小纸条里诞生的。”
张晋藩:求线时许,华北人民革命大学的同学们列队走出校园,一路高歌前行,19岁的张晋藩心里满是感动★■◆★◆★,■★■◆“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甜的■■★”。中国法制史的理论框架从讲义撰写、论文发表开始逐步形成,与此同时■■■★,编一部《中国法制通史》的构想也在张晋藩心中萌芽。为扭转这种局面,张晋藩倡议集全国之力编写多卷本《中国法制史》,把中国法制史学的研究中心牢牢地锚定在中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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